沙达 冬夜杂忆 北大荒, 龙泉剑, 宁古塔, 故事, 海龙

王中陵

冬夜杂忆（录十六首）
烹茶冬夜细添薪，廿载荆榛忆旧尘。一夜狂飙十年祸，万家香火一尊神。
人妖伴鬼蜮同舞，皮肉与灵魂共呻。好了伤疤敢忘痛，岂教悲剧演重新。

百代兴衰难见机，如磐风雨暗皇畿。孔家老店谁扳倒，故事官衙竞瘦肥。
三月胡同天最黑①，清明日下血纷飞。 弄潮学子毛锥舞，敌否龙泉剑一挥。

先哲和而不尚同，万花今日准开红。尾巴棱角都该剁，骏马痴牛相与风。
鸟报佳音歌唱好，衣穿一式脸朝东。阿尨何用多两撇，简化变成翻海龙。

问谁始作文冤俑，浩劫十年登泰嵩。北大荒连宁古塔，乌台案接黑帮风。
但云妈矮一窝矮，未料爷熊三代熊。四百儒生何足道，祖龙未必是真龙。

老子横刀立马歌，匡庐一遇便投戈。强权在我凭挥斥，真理归君又奈何。
岂怪杨修鸡肋罪，莫惊老帅魏王诃。出师大捷身未死，金水桥头罹网罗。

文哥喜坐直升机，竖子乘风上翠微。八股量才千斛罪，出身定尔一生归。
王侯将相宁无种，猪狗鸡猫果得飞。龙种播来收跳蚤，至今啼笑世人非。

一方红帕亮分明，腕底万千魔术生。石碣悄然排座次，桃符暗地魇精英。
黄金两袖清风化，白水一杯甘醴倾。 恰是山呼雷动日，狼毫挥处太阿横。

自古红臀黑尾生，精英中外血风腥。咸阳暴政苍生墓，罗马异端裁判庭。
驱逐夏娃愚万物，焚烧旧典奉新经。马丹涅克墓碑语②，空谷惊雷振懦冥。

清词丽句自当歌，贝叶真经奈曲何。小丑堂皇称大雅，宫商杂沓助洪波。
粗喉更显英雄气，高调如闻天帝呵。应信圣贤曾放屁，不知可谱夺咪梭。

神器初移春满园，春花不得到冬妍。蓬壶觅取长生药，凯撒预支民主权。
座次天排君举手，佛经我撰你参禅。黄炎老演周期律，化作无稽崖下烟。

高中牌子初中课，小学水平楞二娃。语录几条批反动，空拳一舞似狼孩。
沉浮未主青春掷，破立谁知心愿乖。恶梦寒村鸡叫醒，天无大任降斯侪。

风骚管领十年殊，骄子豪称大老粗。诉苦常操娘奶奶，批儒也恨气呼呼。
斯文眼看糟蹂尽，老九心哀运动输。其实皮毛非你我，钟馗依旧把犁扶。


奇迹常随奇论兴，马公批颊势如矰。 越多越赖越愚昧，穷斗穷争穷折腾。
示众呆鹅添看客，夺虫小雀胜雄鹰。僧胎勿用仙丹化，多子多孙多福膺。

移山自可手操蛇，岂让阴云禁苑遮。若使唐尧妻妲己，倘无朱笔着红花。
马嵬坡下贵妃死，武穆坟头奸相嗟。横蟹京都争食尽，谁知味道涮羊嘉。

神州苦乐百年多，覆地翻天历劫波。手脚方开锁心智，阎罗才倒拜维摩。
鱼羹浪倩狐狸饮③，黔首空吟德赛歌。左氏春秋莫赓续，新元十亿舞婆娑。

新元十亿舞中华，冬夜情怀何太奢。费厄安施落水狗，摩登岂纵上钩鲨。
农夫怙恶终遭害，集体健忘殊可嗟。勿谓冬过春大好，幢幢鬼蜮暗磨牙。
注：①1926年3月18日段褀瑞在铁狮子胡同屠杀爱国群众四十馀人，鲁迅称此日为“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一天”。②波兰马丹涅克纳粹集中营遗址万人墓上刻着：“我们的命运是你们的警钟！”③外国寓言：狐狸将鱼羹盛浅盘中，使乌鸦饮之不得，而皆入狐腹也。

王中陵

诙谐诗风     坦直人生
——沙达《扫叶亭吟稿》序

读沙达《扫叶亭吟稿》，一股幽默诙谐的诗风扑面而来。细品之，我之浅见，至少有以下四端，可圈可点。
一、贬斥鞭鞑，针针见血的讽喻
且看作于“文化大革命”串连中的一首五绝。诗前小序：“一入湘境，多处可见‘热烈欢呼湖南两个红太阳’之残破巨幅标语。忽忆及‘天无二日’之语，慨吟短句记之：“一语惊天地，成双杲杲红。唐尧急颁旨：后羿速开弓。”这短短二十个字的喻讽，何等的尖锐，又是何等的大胆。这在当时，竟敢出言“唐尧急颁旨：后羿速开弓。”只保留一个毛太阳，射掉另一个刘太阳。从而更深层次地剑剌毛发动方化大革命的动机——到底是“反修、防修”，还是“独断、独裁”。提出此质疑，这在当时是犯大忌的！好在，沙达稿于腹中，到文化大革命被全盘否定后，才书见天日。
请再看一例：题“沫若堂”：“山明水秀蜀西乡，文曲星归沫若堂。身在戏台论骨气，笔如蜡烛映阳光。”郭沫若，乃我国现代著名的文学家、诗人、历史学家、考古学家、书法家和著名的社会活动家。蜚声海内外，成就非凡。可惜一代风流，晚节未保。正如同在政治舞台上，作戏剧性的变脸表演，该减了多少风骨，添了多少奴颜。他晚年写的诗词，运用政治口号，尽其歌德之能亊，被人们视为“老干体”的鼻祖。沙达对如此之大家给予揭露，给予鞭鞑，给予讥讽。非襟怀磊落，正气凛然，不可为也。
沙达对阴暗面秉笔直书，深层揭斥，剑指之处，所向披靡。请看：
剑指官府：“欲投御状古来难，卡设万重如铁关。试撰青词颂恩泽，春风一夜满长安。”
剑指贪官：“一掷千金大款叹，问谁玩得转加官。帑银巧渡陈仓路，国魂元气一杯干。”
剑指污吏：“一日花他数万元，赌场才出舞场旋。小车中夜扶贫去，盛赞辛劳公仆贤。”
剑指屁精：“脸肥难挤半分笑，手贵唯伸三指尖。上司车驾嘎然到，肩胁腰弯屁直颠。”
剑指日寇：“小岛鱼肥欲垂钓，教材文乱自鞭臀。荧屏新禁慰安妇，血泪斑斑仍覆盆！”
剑指“盗贼”：“大盗盗侯国，小盗盗摩托。小盗戴铁铐，大盗登台阁。”
剑指奸商：“四大发明添第五，香飘满桌地沟油。”
剑指文风：“民歌吾亦爱，莫读红旗谣。皂泡当空舞，不破是牛脬。”
剑指税为本：“取卵何须养鸡杀，打粮不必扯秧栽。从今免却爷娘认，往后克隆男女来。”
到此，再举一例：《咏，并配有两幅歪嘴漫画。编者在三绝后大书：“好诗！”赞叹不已。

剑锋所指多矣！《吟稿》全集，俯拾即是，到处可见。此类林林总总的讽喻，超然局外，冷对局内。或直讽，或暗讽，或比讽，或反讽，或喻讽，或自讽，痛快淋漓，且分寸恰当，批判适度。难能可贵的是：沙达充分运用逆反思维，常常把自己的观点与讽刺的对象之间的矛盾，鲜明、尖锐地呈现出来，至使是非判然，爱憎分明。能以气胜，以势胜，有勇于干预的胆气、胆量、胆略。言人人所欲言，而所未言，甚至不敢言，达到义正辞严、痛心嫉首，感人肺腑、动人心魄，引起共鸣，激起疗救的效果。在此，我要大喊一声：“写得好的讽喻诗是不朽的。”沙达的讽喻诗写得好，能否不朽，有待来者评说。

二、讽味十足、寓庄于谐的剥诗
沙达在《吟稿》中，收了不少“剥××诗”，如《剥汉译裴多菲诗》，把裴氏名诗的一、二、四句，只换了两个字，第三句却换了全新的内涵。对那些不孝的儿女，予以了辛辣的讽剌。
又如：《剥杜诗一首》：“吹牛堂上寻常见，神话宫中几度闻。正是千年开岁日，侈谈雄起又逢君。”杜甫的诗《江南逢李龟年》，沙达改变了其中的对象、地点、时空、依韵和了这首诗。此绝以含蓄、浓缩、寓教于乐、寓讽于喻、寓庄于谐的手法，绕有余味，对当前的风气、时尚、尘俗等给予了尖锐的批判。
能写此类诗者，唯阅历丰富、功底深厚，才能见识广博；唯广博大千，才能讽喻入木三分；唯艺术手段高超，才能达到幽默、精致的巧合。沙达能写出如斯自然流畅、讽味十足的“剥诗”，当褒之。

三、内涵丰富、色彩缤纷的杂诗
《吟稿》不算厚，收诗也不算多，但它杂佩。杂得眼花缭乱，杂得五彩缤纷，杂得美不胜收。
就诗体而言，有古绝、古风、五绝、五律、七绝、七律、排律、竹枝词、打油诗，等等。
就诗题而言，有咏史、咏今、咏人、咏事、咏物、随笔、随想、随感、读感、感怀、感悟、题记、赠答、戏题、戏说、戏和，等等。
就题材而言，涉及天文地理、人情世故、游览观光、婚庆祝寿、颂祥贺岁、纪念哀悼，等等。
就感情而言：有国情、乡情、友情、爱情、亲情、离情、闲情、哀情、豪情、师生情、长幼情、夫妻情、儿女情，等等。
就亊项而言：有天下事、国事、政事、家事、私事、佛事、喜事、丧事，等等。
杂诗者，谓兴致不一，感观各异，不拘流例，不拘格式，遇事即言，即兴便发之诗也。

四、通俗典雅、出奇创新的语言特色
1、通俗化
无可讳言，典雅是旧体诗语言的灵魂。但过雅则旧体诗难以走向大众，而过俗又不能成其为旧体诗，把握旧体诗的雅与俗是个难题。沙达诗可贵之处，熔典雅与通俗于一炉。试举下例而证之：
“虮虱上身关我事，荣枯入梦去他妈”，“一日花他数万元，赌场才出舞场旋”，“巴拉不着关何系，拼上老婆牺一牲”，“一致通过皆大喜，庸才不是是奴才”，“敢争剩骨常红眼，肯舍残羹便认娘”，“架腿剔牙看电视，客来故道葡萄酸”，“腰间别个死麻雀，抓得狸猫当虎笞”，“最怜七字难参透，柴米油盐酱醋茶”，“一自文冤阁兴起，殃民误国害儿孙”，“王侯将相宁无种，猪狗鸡猫果得飞”，“诉苦常操娘奶奶，批儒也恨气呼呼”。限于篇幅，仅举上例，或前联皆俗，或前句俗后句雅，或前雅后俗。对于创作传统诗词，无疑应当大力提倡通俗化、大众化。力避晦涩艰深，力求明白晓畅。沙达能把口语化的词语揉合在韵味典雅的诗句之中，做到天衣无缝，足见他有深厚的功力。

2、倒装句
如果说，“正序”诗句像一个穿着时装的摩登女郎，那么，“倒序”诗句则更像一位披着面纱、身穿红裙的贵公主，更显得高雅脱俗。
沙达诗中的贵公主可渭多焉！请看：
“千年贫瘠蛮荒地，廿载腾飞龙虎姿”，　“诚哉踏雪刘皇叔，愁矣过关伍子胥”，　“故交相谑君还在，短发如霜我自知”，“江山饱览春秋色，燕雀忙营冬夏巢”，　“位卑恰恰楼居底，钱少偏偏书恨多”，　“焗油染发光生脸，敬酒献桃歌满堂”。
为什么要倒装？有的为了押韵，有的为了对仗，有的为了韵美律和。有的为了调整平仄，有的为了追求奇妙的诗情画意。有的为了表达诗意的曲折多姿，对比强烈，增强艺术的感染力，等等。诸类倒装句《吟稿》中多有之，读来令人拍案叫绝。

3、变化节奏
七律历来惯用的句式节奏是：“二.二.三”，沙达对此有所突破，有所创新。如：“假民主作遮羞布，真武警充凶保镖”，“找乐子游文戏字，遣余生辟席逃禅”，“人妖伴鬼蜮同舞，皮肉与灵魂共呻”，“该歌德却无听众，欲作秀偏全白头”，“三千里路风兼雨，六十岁人颠且狂”　，“万岁爷真该万岁，荒唐事未必荒唐”，“对秃子林要义愤，对毛主席要填膺”，“佩盛尿袋人前炫，谢摘帽恩头右倾”，　“解缚谈千零一夜，焚香断假大空弦”。
沙氏这类句式甚多，往往突破常用节奏，多端变化，既增加了节奏的新颖感，又使呆板的律诗句式变得异常活泼。沙达的高明之处：无论怎样变换节奏，而格律始终不变，即节拗而律不拗。在此有一商榷：诗，是要唱的。要唱，必有和谐的节奏。我试图把上面所举之例唱了几次，总感滞涩、别扭。看来，有些句式偶而用之可也，但不宜提倡，弟意如何？
　
时间仓促，这里的品评，只是管中窥豹，可谓挂一漏万，错讹之处，在所难免。总的印象是：意从境出，借端托寓，依旧创新，雅俗相映，兴会神到，气象天然。我喜欢沙达的诗，更喜欢其妙趣横生、庄谐兼容的诗风。同时感佩其深邃敏锐的洞察力，严谨厚实的学养，坦荡直朴的人生。
最后，依《吟稿》四卷之题韵，添韵步和一绝以卒序：

草亭吟稿碧澄沙，叶茂新枝笑噪鸦。长坂斜阳归倦影，永却闲愁漫品茶。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陈荣权2013年5月30日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撰于义门聚星堂，晚照霞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