邓步峰 花鳥争姸文 西王母, 百花

王中陵

邓步峰
《新編嶺南即事》詩文選刊
花鳥争姸文
    今夫世所必無之事，安知無必有之情？既有所必有之情，又何妨作或有之想。則於花鳥爭妍之事是矣。
    予嘗寄懷六合之内，神遊九囿之鄉，會西王母壽誕，開綺羅之筵，奏鈞天之樂，大宴諸仙，群類畢至。時有羽族之長，名為鳯凰，備物稱觴，選百舌鳥為使。百花之王，號為牡丹亦欲來朝祝嘏，而命閙楊花為從。两國齊至，爭長入朝。
    百舌鳥前而言曰：“以吾君之德，備六象之休祥，秉至陽之純粹，能負禮而蹈信，亦纓義而戴仁。况本乎天者親上，本乎地者親下，天地既位，尊卑定矣。以德則我王當先。”
    閙楊花曰：“以子族僻處荒郊之外，豈若吾國世居洛陽之中！所居則秦樓漢苑，所處則金谷名園。值陽春而秀發，爛乾坤；乘木德以司權，煇煌宇宙。洵為錦繡宫城，堪作馨香世界。以富則我主當先。”
    百舌鳥曰：“且勿論爵秩之高卑，而論國中之文物。其羽儀四國，文釆風流，則孔雀、锦鷄，相為掩映也；其傳宣出使，不辱國人，則鸚鵡、鷯哥，相為前後也。孤標高潔，則有蘆洲之白鹤、逐浪之沙鷗；審勢知時，則有山梁之知更、催農之佈谷。鹤還鳴九臬，聲可聞於藥兔；鷄被稱五德，勇能啄死毒蛇。鴻鵠有雄心，振翅便飛千里遠；大鵬無小志，扶摇直上九重天。鵝能任帥，佈排陣勢之形；鴿解聽經，參究禪機之偈。麻雀兒號曰嘉賓，吐綬鳥封為功曹。琴鳥能詩，而明恩怨；畫眉善唱，能奏笙簧。猫頭䳸職司捕鼠，啄木鳥任在除蟲。敦琴瑟之好，莫如情挚之鴛鴦；篤兄弟之情，誰似序行之鴻雁？烏鴉反哺，孝徳著於千秋；玉鳥投懷，令名留於萬載。尚有善舞紫燕，好音黄鸝，蟬弦蝶板，各擅其長，指不勝屈，豈子之族所能及哉！”
    閙楊花曰：“子但知己國之微長，而未知吾邦之奇異，何殊以井窺天之見也。吾試言之。青蓮有君子之風，海棠有神仙之致。冥莢而知朔望，靈蓍而識隂陽。屈軼有指佞之才，萱草有忘懮之用。葵能棒日，不减丹心，菊可傲霜，獨標筠節。他如高中状元，首推丹桂；名登及第，輒許金錢。紫薇飄畫省之風，芙蓉受文官之號。梅佔春魁，獨佔人間第一，蘭超凡卉，洵超世上無雙。對春光而吐艷，梨花之舞雪宜人，煥麗日以爭暉，錦杏之舒紅可愛。好女兒鳯仙别號，清韵友荼薇佳名。貌如美女豐姿，誰與玉簪而制勝？容似仙姬奇麗，儔共玉蘭以爭魁？茉莉則香飄異種，素馨則秀骨生成。傾國傾城，夭桃醉三春之盛；施朱施粉，紅榴映五月之天。尚有虞美人、西施粉、七姐妹、一丈紅，薄搽宫粉，淡抹胭脂，所謂姚門魏宅齊爭好，潘縣隋堤各呈華者矣！”
    百舌鳥笑曰：“子之族，不足掛人齒者，亦豈能述哉！倚風含笑，難逃淫賤之名；夜月待歡，亦屬無廉之輩。苦李為人所棄，臭草為人所憎。急性素無涵養之功，楊柳僅供投贈之用。狗牙不登上選，鷄爪不列名材。路頭日日看行人，畏羞朝朝常抱愧。百日紅有色無香，午時花朝開暮謝。芭蕉苦雨，飄零牗外含悲，梧桐驚秋，寂寞園中抱怨。黃菊堆金難買酒，緑楊垂綫不能缝。舖地錦固不足為毡，剪春羅又豈能障體？玉繡串珠，皆是有名無實，鷄冠鶴頂，悉是欺世惑人。逞什麽繁華富貴？難逃一度秋風。任尔萭紫千紅，不過半年光景。言之固屬無心，聽者休言逆耳。”
    斯時激起閙楊花，心如吐火，貌似紅桃，亦舉異族之丑類而盡言之：“觀乎鷺鷁肆毒，同類相殘；惡梟乖倫，子食其母。華堂燕雀，不知後災；草澤毛鷄，安有廣見！奪鵲巢而為己有，拙鳩之天性何存？肆隂泉而寓殺機，魚虎之仁心安在？况穿堂之雀糞，徒惹人憎；食稻之禾花，只為農惡。翡翠雖文而常貪，類匹夫懷璧之罪；鸕鷀雖禄而繋頸，等囚徒縲絏之刑。白頭翁有臨老入花叢之誚，相思鳥將何時解愁結之思？難離哥哥，難離哥哥，鷓鴣徒洒三山淚；不如歸去，不如歸去，杜鵑啼切五更悲。總之，以色勝者，終為籠中之困；以味勝者，終為鼎里之烹。子不暇自哀而為人哀，能不令人悲憫哉！”
    两族相爭，難分甲乙。於是王母令金童出而言曰：“以徳而論，則鳯凰似宜居先；以富而論，則牡丹不得殿後。然而方今之世，錢神有力，尚德何人？不見夫君臣之際，非富不聨；父子之親，非富不篤；兄弟之倫，非富不洽；夫婦之好，非富不終；師生之誼，非富不立；朋友之交，非富不久。此已成為風氣而不可回，植於人心而不可解。由此思之，不若牡丹先於鳳凰為是。”
    孔子聞之，於是有“德衰”之嘆！
（步峰編，收古今粤語四六文和詩詞。待出版。）